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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潮|我是一棵长不大的树

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5-04-10 16:12:00    

潮新闻客户端 洪铁城

那年初夏一个吉日,我与诗友东方涛、应乃尔从东阳赶往金华一招拜会著名诗人艾青,然后移师浙师大听他报告,结束后雨石邀我们几人到他家小聚,您——艾青诗歌权威评论家骆寒超先生也来了,于是我们有了第一次握手。

隔了十多年调金华工作又与您见面。那是市里要建艾青纪念馆,全国招标七个方案没一个选中,领导叫我邀名家设计,我找来张永和(曾任普利茨克奖评委),由于方案半埋于地下,很多人接受不了,于是又泡汤。后来领导叫我做,居然徒手画一个草图被看中,立马出彩图,想不到您与艾夫人高瑛也喜欢。于是我们结伴将方案送省作协和中国作协审定,顺便参观杭州、上海、北京的名人纪念馆,一路上抱团取暖多日,还与您住一个房间,真是前世有缘。

骆先生个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戴眼镜,西装革履,给我的印象是学贯中西,性情率真,平易近人。有一天我开口请他为我诗文集《忧虑与责任》写个序——任彦芳先生约去列入“金秋文丛”正式出版的,您二话不说,当即答应啦。

没多久,《序》稿寄来了。

在序中您写到当年在报告会看见笔者的印象:“我发现前排一角有个高个子、白皮肤青年用梦幻似的眼神十分专注地盯着艾青,不时睁大的两眼,发出闪电的光来。我当时就被这神情紧紧地吸引住了。”

还对我拙著下了定义:“《忧虑与责任》不是一部小说集,也不是一部学术专著或纯粹意义上的诗集、散文集,而是写空间、环境与人的关系的、由多种文体综合而成的一部奇特的书。”

最后写到,“值得指出:铁城这场文体的创造性探求是采用艾青所主张的散文美语言形式对文本作高密度的意象化表现才获得成功的,这只要细读一下《新世纪如是说》《建筑师的职责和修养》《我和你的“住宅梦”》《赠诗人》等作,就会联想到艾青的《诗论》和《光的赞歌》那种写法。”

更有一句文字:“从某种意义上说,铁城不是摹仿,而是在幅度更大且多学科交错的思维活动中,对艾青作这样那样的超越!”天哪!我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能“超越”两个字呢?弄得我一辈子不好意思将此书拿出来示人。

而且您还坚定不移地在结尾写下:“看来,在金华这片红土地上,已出现真正意义上的艾青的传人。”

但是,我像一棵长不大的树——不开花,不结果,不挺拔,不茂盛,而且脖子有点歪,既没有经济价值,连观赏价值也没。骆先生啊,我只能把你的话作为鞭策自己、鼓励自己的座右铭,或者说奋斗的目标,悄悄安在心头。

2015年骆寒超教授与夫人陈蕊英老师出席在东阳举办的第一届中国好诗歌活动。

后来有一年是月是日,我应邀去了遥远的山东诸城——《清明上河图》作者张择端的故乡。晚宴上手机响了,我跑出去接听,记得是位男士问我还写不写诗,说办了一个诗刊杂志,有作品可以寄去发表……

那晚酒喝大了,记不得打电话的是谁。回来想起此事打开手机发现有个杭州的坐机号没有删去,我试着打打看——通了,有个女士接听,问找谁?我说前天晚上,你们,有人,打我电话……我正吱吱吾吾中,那头变成男声说话——我是骆寒超,喔,是骆先生,您好您好,久违了久违了!

想不到距离给我写《序》整整十年时间,骆先生还保存着我的手机号,还记着我的诗作特点,还关心我的创作,真是太太太感动人了!

过了不久我把万行长诗《世纪遗言》(曾用名《和平与战争》,2009年获得过中国大众文学百花奖,最后定名《豁口》)打印出来寄给骆先生,希望他抽时间看看,提点意见。想不到骆先生则以《宏大的生态抒情》为题,在《星河》发表了专门为我撰写的长篇评论。

文章开头是这样写的——

“记得二十多年前洪铁城就写过一首长诗《新世纪如是说——关于空间,环境,人……》,我在一篇文章里还对它有过这样的评说:‘《新世纪如是说》说得上是诗人内心独语的宏篇巨制,就我有限的阅读而论,称它奇文不为过。它是诗学、哲学、生存预测学,是人论、建筑论、生态环境论,是时空观,创造观,新世纪文化观……等等的大综合。这场内心独语是漫长而意境深远的,其核心是在特定的时间框架——新世纪里我们如何充分发掘自身的文化创造潜能,为建构人类美好的生存空间而奋斗。’正是这首好诗留在心里的深刻印象,才使我历经多年岁月,也难以忘掉这位职业是写作‘石头的史诗’的建筑师朋友,所以前些日子曾给铁城打过一个电话,除一般的寒暄以外,还特别问了一句:‘你还在写诗吗?’这一问也就使我在几天后惊喜地收到了一个快件:他的一部电子打印稿《世纪遗言》,附信中他诚恳地希望我能读一读它。我于是读了,再次被铁城把握诗歌世界的宏大气魄所深深感动,并且有一份责任感在心头滋生,觉得必须为它讲几句话。”

万行长诗,十多万字,三百八十多页,像老太婆缠脚布又臭又长,让八十岁的老先生看完它,走进去,理清来龙去脉,然后发现作者内心深处的秘密甚至一声细微的叹息,然后找出短板,这得花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多少灯油费,我无法想象。

我特地去杭州拜访骆教授,想聆听他的教诲,一睹他的风采。想不到一见面他便说,沈泽宜教授在《2000年浙江文坛》书上对你的《新世纪如是说》也作了高度评价:“这是一首融诗情、哲理和社会性关怀于一体的大气磅礴、豪气逼人的长诗,如果仅仅认为它激情洋溢、慷慨放歌那将是肤浅的,实际上这十章诗如同一座辉煌的大厦,是精心设计、精心构筑、充满忧患意识和人文理想的艺术宏构……”

可是我不认识沈教授,甚至连电话也没通过,我好像应该找个时间去拜访拜访。

他告诉我:去年(2014),他去世啦!

2015年在东阳举办的第一届中国好诗歌活动中,本文作者与骆寒超教授、陈蕊英老师、《星河》骆苡主编合影。

骆教授在文中接着写:原稿全作有《开篇》……有《尾声》……最后定稿时他忍痛割爱删掉了,保留中间五个乐章,抒唱了人类在六个方面的生态失衡,也就是说:以《第一篇章》显示的土地方面,以《第二篇章》显示的草木方面,以《第三篇章》显示的城市方面,以《第四篇章》显示的农村方面和以《第五篇章》显示的环境污染方面,最后加写人的《第六篇章》。……这部抒唱生命生态必须和谐共处的长篇抒情诗,题材之广泛、组合之体系化在当今诗坛是具有超常美学意义的。可以说诗人洪铁城为我们提供了一部生态抒情的百科全书。

骆教授像一位全科医生,面对我的万行长诗,进行了从头到脚、由表及里的全面深入细致的观察,检查,然后写出诊断报告——

我不讳言,这部长篇抒情诗有一些章节中诗人引用他人议论文字、叙说某些事件,引证统计数字以及他自己直接出面对某些现象发议论等等,所占比例不在少数。这些算不得抒情,只是散文。但从全作总体格局看,抒情,并且是激越的抒情,才是主要的。退一步说,这样长篇的抒情诗,如果一直抒情下去,倒会导致无趣的,适当插入一些事件叙述和议论作为调剂,使整体的抒情与叙事、与议论之间能够有相互对照映衬,倒既很得体又是必要的。……可以这样说:这是一场综合抒情。这种综合抒情在百年新诗的长篇抒情诗创作中,做得好的不多,即便是一些优秀的长篇抒情诗,如白采的《羸疾者的爱》、冯至的《北游》、柯仲平的《海夜歌声》、辛劳的《捧血者》、贺敬之的《放声歌唱》、唐湜的《幻美之旅》等,在综合处理上也未必很匀称,倒是殷夫的《在死神未到之前》、艾青的《向太阳》和胡风的《时间开始了》才综合得匀称,特别是《时间开始了》综合抒情成功率极高。《豁口》可说是步了这些优秀文本的后尘,特别是经多次修改后现在已定稿的《第一篇章》《第二篇章》《第三篇章》等,综合抒情得就比较成功。如《第一篇章》使它能取得这份成功的先决条件是铁城对围绕土地问题的生活感受特别强烈而真切,这当然缘于他是从农村来的,是在与土地相依为命的生存氛围中长大的,因此土地成了他独特的审美敏感区。唯其如此,才使他对人与土地之间的生态失衡特动情绪,特感忧虑,特能陷入沉思,这一来,以抒情为基础,让抒情、叙事、议论结合起来的综合抒情也就形成了。这个乐章是铁城从回忆自己青春岁月的人生经历开始的。刚告别少年时代的他就成了塞北一名中国治沙队队员,长年累月奋战在腾格里,“固沙造林,引流汙地,逼使那一片沙漠退却。但四十年后,森林竟被砍伐,沙漠反攻回来。旧地重游,诗人忍不住动情地唱道:“往日的碧草连天/往日的牛羊遍地/往日的河水清冽/往日的牧歌悠扬/啊,满目少女般的清纯/再也没有了/与西部一起背负的罪名/是北京特大沙尘暴的策源地……”正是这严峻的现实,使他回忆起史书中记载过的楼兰王国覆没与罗布泊消失的大悲剧。由于人与自然和谐环境的破坏,仅仅是:“一千年时间可以使一个/ 国家,消失得莫名其妙;/数百年时间可以让一个/ 浩瀚的湖泊,消失得无影无踪/数十年时间可以叫一大片/ 绿洲,变成沙漠/变成荒无人烟的/ 死亡禁区”。面对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诗人进一步告诉我们:“猛然间我从灵魂深处/感到害怕”了。这些全是抒情、叙事和议论水乳交融成一体的综合抒情……

他又像一位高明的园艺师,坦率地告诉我,树上哪些枝桠可以忍痛删减,哪些枯枝败叶彻底剪除,并且还介绍了关于施肥浇水的知识。

最后写下结语:《豁口》这部万行长诗是铁城花了二十多年时间写成的,中间有过数十次大的修改,而我则是每次修改稿的最初阅读者,所以也可以说是他艰辛修改的见证人。如最初几个稿本中文本面铺得太大,头绪太纷繁,给人以顾此失彼,捉襟见肘的感觉;写城市的《第三篇章》就犯有此病。这次的定稿本作了很大调整,一切集中于城市生态环境和谐的主旨而展开,就相当有机了。又如最初几个稿本事件穿插太多,引证数字和有关新闻报导,名人言论也不在少数,使文本有点喧宾夺主,削弱了抒情性,其中写草木的《第二篇章》也犯有此病,这次的定稿本大加增删,不少叙述、数字,新闻报导都抒情化了,也使这一篇成了全作最有诗意的一章。当然,这样一部规模空前的抒情长诗,相应地也要求它有一套有别于一般抒情诗、叙事诗的艺术表现体系,而这对任何一个有写诗经验的诗人都会是一个难题;铁城也不例外。

2025年3月26日,浙江省金华市,艾青中学高一年级600多名学生在金华市艾青文化公园组成巨型“火炬”方阵,齐声朗诵艾青1978年创作的《光的赞歌》,用青春之声致敬现代诗人艾青115周年诞辰。视觉中国。

因为艾青,因为诗歌,让我结识骆寒超教授!

其实我与他非亲非故,更非同窗同桌,压根儿的风马牛不相及,而且君子之交淡如水,除了诗歌我们几乎没有任何往来。因为他是教授,浙大中文系主任,在杭州忙着教书,著书立说,忙着带研究生;而我是一名建筑师,身在金华,忙着做设计,搞规划,我们完全是两股道上跑的车。

记得2002年,在杭州西子国宾馆举办著名作家与建筑师参加的“第二届建筑与文学座谈会”,我把他与叶文玲、黄亚州请上了,因为来了他们的好友吉迪马伽、张抗抗、方方、舒婷、韩小慧等人。但是一离开会场,我忙我杂七杂八的会务,他忙他的研究生来访,还是两股道上跑的车,我俩没时间坐下聊几句。

但是绝对的忘不掉骆老师送我他与夫人陈蕊英1999年合作出版的诗集《伊甸园》,忘不掉骆老师送我他的好多专著及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12卷版《骆寒超诗学文集》,忘不掉他和陈老师带着骆苡、骆蔓们请我喝酒,忘不掉骆老师邀我参加诸暨诗会,忘不掉骆老师用宝贵的时间批阅我的诗作……件件桩桩全都是忘不掉啊!还有,浙大求是新村76幢1单元1楼2号——他的家,还有他们设在老杭大校园里挤得满满的《星河》诗刊编辑部。

还有,2015年、2016年他两次率《星河》诗刊编辑到东阳指导举办第一、二届《中国好诗歌》活动,具体到开幕式安排,研讨会主题遴选,朗诵会规模,他多悉心指导,留下举不胜举的鲜活场景。

更更忘不掉,骆老师曾经好多好多次催我正式出版这部万行长诗。

他说他认为这部万行长诗出版后肯定可以打响!甚至有一次他带几分生气的说:“你好像不相信我的眼光……”我说不不不不,绝对地不。我只是想按照您“这些算不得抒情,只是散文”这句话,再改改,再改改……

几乎可以这样说,骆老师是手把手的教我如何修改这部长诗,是手把手的教我怎么权衡长诗创作中的得与失,回想起来,每一次我都禁不住热泪盈眶。

坦白说,近七八年间我天天想着抽时间去杭州拜访骆老师,想把新发表的《大叶荷,我的姥姥》《飘着清香的大樟树》《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桥头三章》《美的慢箭》等长诗送去当面求教。但,一因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走动不便,二因为大家不知道的原因我忙于编撰出版中国婺派建筑系列著作,三,有一年我到了杭州,但因为住在浙一,出不去。

万万想不到,骆老师走啦!

那天夜晚我赶到杭州西溪路731号,他躺在鲜花丛中,尽管脸上仍然是我熟悉的笑容,但镜片后的双眼微闭着,无法交流,不能对话。

从此之后,再也听不到骆老师遥远地给我打电话了,再也得不到骆老师亲密无间的指点了,我暗然泪下。

我没把拙作万行长诗改好正式出版送到您的手里,骆老师,实在对不起!

我再也不能读到您的新诗、得到您出版的新书、看到您的新评论了。

今年开年头一天,我的博士研究生导师、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吴焕加教授走了,早三天——去年年底前三天,敬爱的骆寒超教授走了,我在悼念导师的文章里称这个新旧年交界的几天,算得上我人生再悲哀的日子了。

今天是清明节,我不能给您去扫墓,请接受我的遥遥三拜!

顺便在此报告骆教授,您看中、您喜欢、您钟爱、您抬举、您极力抚育的这棵树,有点歪歪扭扭地不好看,天天离不开药,但生命体症尚存,估计治好还得有些时日,最后会不会开花结果,能派什么用,不知道。

您老人家一路走好,安息吧!千万千万,不要,太,牵挂,啦……

写于2025年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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